2013年5月15日 星期三

台灣淪亡錄:第四小節『溫泉鄉的吉他』


第四小節 綠光
台北市青島東路。午後。台北市立委鄭定文與年輕女助理從側門走出了立法院。看來約二十七、八歲,面貌姣好的助理向鄭定文半撒嬌地說道:
    「學長,今天也辛苦你啦!昨天半夜才剛從南部上來,今天一早還來開會,我看整個立法院,也沒有其他委員像你這麼敬業的啦!」
  鄭定文呵呵一笑:「沒辦法,因為我有個能幹,但是卻很囉嗦的助理啊!我不好好工作的話,怕又要被碎碎念個半天!」
  助理聽了盈盈一笑,把鄭定文手中的資料文件接了過來後道:
  「好啦!委員,我先去開車過來,你先在這裏等等!」
  鄭定文點點頭,目送助理走向街角後,從懷裏掏出香煙,拿起一根含在嘴裏。突然,鄭定文耳邊「叮」的一聲,一隻手拿著銀色的都彭打火機,從鄭定文身旁伸了過來準備幫他點火。
  「委員,你是黨外勢力的希望,怎麼可以落單一個人,不怕被暗算?」
  鄭定文轉頭過去,只看到打火機的主人俊昇站在身邊,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。俊昇朝著馬路方面把頭輕輕一撇道:
  「委員,上車吧!」
  鄭定文遲疑了一下,從西裝內袋拿出手機按了幾下。接通之後,鄭定文對著手機輕輕說道:
  「欣欣,你先把車開回辦公室吧…我有事要自己處理一下…什麼事…」
  鄭定文看著俊昇,嘴角突然出現一抹微笑,繼續對著電話說道:
  「我要和一個老朋友出去。」
  鄭定文掛了電話。俊昇再次把火點給鄭定文,定文用手遮火,點燃了自己嘴上的香煙。俊昇收起都彭,用力拍了拍定文的上臂:
  「阿文!好久不見了!」
  鄭定文開懷大笑,靠近俊昇用力地勾住了俊昇的頸項回道:
  「阿昇!你這兩年多死去哪裏了啊?」
  俊昇也露出難得的笑容,用手拉著定文的臉頰笑道:
  「你當立法委員的人,講話還這麼粗魯?」
  兩人相視大笑,同時一部黑色賓士停在了兩人跟前,貼著隔熱紙的車窗搖下,司機正是志鴻。俊昇拉著定文的手:
  「走!」
  定文沒有問俊昇要去哪裏,就和他一起上了車。


  賓士停在陽明山上的某個溫泉山莊前,志鴻坐在駕駛座上,有意無意地把玩著掌中的智慧型手機。溫泉山莊裏冒出陣陣的白煙。
  山莊裏的大眾浴池,定文和俊昇並肩泡在男湯浴池裏。這個有大眾池設備的山莊,一向被流傳是基佬們的約會結識同好場所。不過可能因為俊昇和定文雖然體格精壯,但俊昇精悍的眼神一看就不像是同道中人,反倒有點讓人覺得不是什麼善類,所以兩人進池之後沒有多少,原本浴池週圍三三兩兩的老少浴客,竟然跑了個精光。
  「阿昇,我們兩年不見,都只通過電子郵件在聯絡,」鄭定文拿著一杯清酒,在自己面前晃著晃著。這種邊泡澡邊喝日本清酒的壞習慣,正是他身邊這個生涯摯友教他的。
  「上次見面的時候,是你突然提著裏面有三千萬的手提箱,跑到我競選總部給我那時候了。」
  俊昇抬起頭哈哈大笑,推了定文一下:「馬的,你一個新人,又是在中國城台北選立委,雖然是在黨外大本營的大同區參選,如果沒有銀彈支援,你要怎麼打贏那些中國代言人?」
  鄭定文沒有回答,只是笑著把酒杯推向俊昇,俊昇也拿起酒杯「噹」地一聲和定文乾杯。鄭定文把清酒一乾而盡,大大吐了一口氣後說道:
  「當然,我可是忘不了『馬吉A』對我的恩情,」鄭定文停了一會,看著俊昇認真地道:
  「阿昇,從小到大,你不願意說的事,從來我就沒有強迫你說。但是,自從六年前那件事發生,你離開研究室之後,你就…就一直不知道在哪裏作些什麼,」鄭定文把手放在俊昇肩上,語氣凝重地繼續說道:
  「既然我們的交情已經三十多年了,可以告訴我嗎?」
  俊昇聽了之後,手托住自己下巴,若有所思了一會。接著他從浴池裏爬了起來,從置物櫃裏拿出一張紙張,並推給了定文。定文接了過來,紙張竟然是張上面寫著「陸佰萬元整」的即期支票。
  「你…」
  俊昇淡淡地說:「TRA。台灣共和軍的悍衛隊隊長!」
    定文張大了嘴巴,以「新政壇型男」著名,又被稱為「黨外新希望」的俊臉上,充滿了不可置信的表情。俊昇只是若無其事地先幫定文倒滿了清酒,再拿起自己酒杯啜了一口後說道:
  「不然,你想我怎麼消失了幾年,之後每次和你見面,都有辦法幾千幾百萬的資助你啊?」俊昇看著定文,繼續說著:
    「這六百萬,算是你上次給我丘建國狗屁倒灶的情報費!」
  定文握住了俊昇的手,語氣激動地道:「阿…阿昇!你在離開之後,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?」
  俊昇只是搖搖手,要定文別再說下去了。但定文突然站了起來,把頭欺近俊昇大聲道:
  「阿昇!要不是你離開了學校,你早就是台大政治系有史以來最優秀的畢業生!從小到大,我從來沒有贏過你,總是你在照顧我。就連我們在錫安山的時候,你也一直都像是我大哥一樣…」定文說到這裏,突然垂下頭來,放低聲音道:
  「如果你沒有離開,現在在立法院裏的,一定是你…」
  俊昇點了一根煙,笑著拉住定文手臂,要他坐了下來。俊昇吐了口煙,向定文緩緩地說:
  「阿文,從小,你和憨面仔就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們三個,組成了『1990』。沒有你們,還有郭牧師的話,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。」
  「可是…你原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,可以在政治上大有作為的,可是今天…」
  俊昇從池邊拿起煙和都彭,點起了一根煙回道:「我的前途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為了要達成我們的目的,本來我們『1990』的成員,就應該去完成自己該完成的任務。所以,憨面仔去當了兄弟,而我…」
  沒等俊昇說完,定文口氣激動地回道:「你的任務就是應該去當個恐怖分子嗎?!」
  俊昇突然翻起眼,瞪著定文冷冷地回問:
  「你覺得台灣共和軍是恐怖分子?」
  「我…」定文被這麼一說,突然不知該怎麼回答。
  「也難怪啦,」俊昇把煙往浴池裏一丟,把頭偏向一邊,冷冷地繼續說:
  「現在的你,年輕有為,書又讀得高,人又長得帥,年紀輕輕就當上立委,還有個才色兼備的台大學妹當你助理兼女朋友,人生一帆風順啊?!根本就是黨外勢力的明日希望,是被黨國體制搞得黑暗不已的台灣將來唯一曙光啊!像我這種只知道暴力和卑鄙手段的邊緣人,當然就是恐怖分子!」
  「阿昇,我…」
  「別叫得這麼親熱!」俊昇突然站了起來:
  「幹!我是殺了不少人,但每個都是強姦自己母親的台奸!比起每天在政壇和媒體裏,整天想著要怎麼出賣台灣的那些狗雜種,他們才是恐怖分子!」
    俊昇又點起了一根煙,點火的手因為憤怒而微微地發著抖。定文眼眶略略發紅,把手搭在俊昇肩膀上,但俊昇馬上就把定文的手甩開。
  「阿昇,對…對不起!我…我不該這麼說話的…」
  俊昇這才轉頭過來,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後,起身說:
  「我剛才就說過了,你是黨外的曙光和希望,也是我和牧師、還有憨面仔的希望!你要在你的位置上,為台灣作你能作的!而這張支票和之前給你的,也只是我在為你作我能作的而已!」
  定文低下頭來,手摸著俊昇塞給自己的支票,淚水早已在眼裏打轉。定文把頭抬起,吸了一口氣後說道:
  「我知道了,我不會辜負這些錢的。你之前的事,等你想告訴我的時候再說。但是我更在意的是──」定文把右手伸向俊昇:
  「阿昇,我會永遠等你回來。將來『1990』要一起完成我們的目標,對不對?」
  俊昇瞇起了眼,微笑地把煙丟到一旁,伸出右手,和定文緊緊扣在了一起。俊昇順勢讓自己被定文拉起身,把頭靠在定文的耳邊,細聲地說了一些話。定文聽完之後,瞪大了眼看著俊昇:「這…」
  俊昇用像是帶了點惡作劇的表情,向定文比起大拇指笑道:
  「阿文,我已經是不能站上檯面的人了。所以我要用這種方式,讓你的路走得順一點,讓台灣的路光明一點!」俊昇拿起桌上的帳單,走向櫃台方向。臨走前,俊昇再次轉過頭來:
    「阿文,有空回去錫安山看看郭牧師吧!」
  


  兩人結束談話之後,俊昇和志鴻就先行離開了。定文隨後打了電話,讓助理欣欣開車到陽明山的溫泉山莊前接自己。定文上車之後,欣欣隨即笑容滿面地問道:
  「學長,你和誰見面,可以告訴我嗎?」
  定文把前額頭髮往後一理,用一種像是微笑卻又有點酸楚的表情說著:
  「是一個可以說是我生死之交的朋友。」
  「蛤,我怎麼都沒聽過,學長你有這樣的朋友?政治圈這麼現實,想不到學長還能認識這樣的朋友。」欣欣把排檔打入D檔,休旅車緩緩地開始前進。欣欣又問:
  「大委員,你要回家休息囉?」
  定文搖搖頭道:「欣欣,你載我去車站,我要坐高鐵到嘉義去,明天一大早要和中南部的黨外朋友們再開個會。」
  「厚!」欣欣作勢拍了下方向盤,嘟起嘴來嬌嗔說道:「難得有一點時間,你都捨不得陪我!你這麼拼命幹麼啦!」
  定文笑了笑,摸摸了欣欣的頭,隨後重新整理好自己原本已經放鬆的領帶,看著前方說道:
  「因為,妳學長接下來有很多事要處理,要有大事發生了!」
  欣欣笑了笑點頭。定文把視線回到前方,表情變得極為凝重。車上永遠鎖定新聞台的小電視螢幕裏,神情慌張的主播匆忙地播報著剛通報進電視台的新聞快報:
        「向來被稱為反黨外先鋒的立法委員丘建國,在三天前提出了令人驚訝的讓前總統居家就醫的提案。本提案在丘建國立委的大力推動及奔走下,極為罕見地在執政黨及黨外雙方互相配合之下通過,據報因貪污被判重刑的前總統,將在本週內在軍警的護送下返回台南老家居家就醫……」
       欣欣一邊瞄著電視畫面,一邊開車一邊向定文說:
       「學長,那個丘建國是發什麼神經啊?怎麼會提這個案又在今天讓你們一起通過?他不是最恨總統了嗎?」
       「嗯」定文只輕輕應了一聲,就沒再接話了。定文腦中只不斷重覆著剛才在溫泉裏俊昇對他說的耳語,根本注意不到週圍的聲音。電視畫面轉到丘建國,螢幕裏的丘建國對著螢幕侃侃而談:
        「雖然前總統所犯的大罪對不起台灣全體國民,不過就算是這些頑劣份子,在我們中華文化所主張的寬大為懷精神下,我還是決定發起這個提議,讓這個已經算是廢人的所謂前總統,基於人道精神之下可以回家接受醫療,也讓他悔改自己所犯的過錯……」
        定文緊皺眉頭,閉上了眼睛。